川美，本名于颖俐，居沈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届“青春诗会”。出版散文集《梦船》、诗集《我的玫瑰庄园》《往回走》、译著《清新的田野》《鸟与诗人》等。
本期约稿：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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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美诗十首
换一种说法
剥开一只橘子
细细品尝
换一种说法：
一只橘子，被撕开
一瓣儿一瓣儿地，埋进你的身体
之前，在餐桌边
你还埋了
一条油煎*花鱼
两只水煮基围虾
花栗鼠临睡前埋了五颗松籽
牛和羊一整天在埋青草
动物园里那匹狼，傍晚活埋了三只鸡
清晨，驶向城外的卡车
忙着向填埋场埋生活垃圾
墓园张开的嘴，埋了什么
不说，你也知道
世界每天都有无数事物在消失
又有无数事物，排着队诞生
排着队生长，等待掩埋
没有什么值得惊诧
一种循环的力转动宇宙
你，我，尽在其中
（.1.30）
在梦里
一个不大的圆形水塘
站在岸上的任意一处，都可以总览全貌
水塘里有香蒲和开小*花的慈菇
有沉睡的云朵
这跟别的水塘没什么不同
但水边那两只水鸟就不一样了
一只月光白，无尾，羽毛蓬松，像在模仿大丽花
一只松石绿，长尾，我看向它时
它正压低身体，抻直脖子，疾速追鱼
同伴们走远了，回头喊我：快点跟上！
我回答：你们先去吧，我还想在这儿走走
我发现，在梦里，我的天性没变
连语调也跟生活中一样
（.2.26）
我不存在
尝试闭上眼睛，说
“我不存在，此刻，永远——”
大化无声运行，带起风和尘土
群星的负累既不减轻，也不加重
我不存在——
爱我的人，从阴影中抬头
收起线团
两脚重聚行走的力量
嘴角也找回微笑的弧线
我不存在——
经过的山水
草木
牛羊，鸟雀
全都背过脸去，各自赶路
我不存在
“别再寻找了”
本来就没有谁在寻找
也没有什么值得寻找
此刻，永远——
我不存在
但分明有人汇入恒星的队列
携带智慧之灯和手写的书卷
那是大地上升起
少数的先知，不是我
我不存在
（.2.9）
黑坛子
酒一样的记忆，装在黑坛子里
我的黑坛子，祖传的黑坛子
布满遗忘的裂纹
苍白的、星星隐居的夜晚
我搂着黑坛子摇晃，看看吧
什么都不剩，脸和声音
也流干了。我的黑坛子，我的空坛子
一只陷进泥淖的靴子
陷进时间的沼泽
“你要去哪儿，为什么去？”
夜像长长的火车，我不记得火车是什么
树是什么，奔跑的影子是什么
我的恐惧是一只鹌鹑蛋的恐惧
一只鹌鹑蛋
不懂鹌鹑是什么
（.3.28）
有的事，一拖再拖
比如那封信，开了几个头都没写下去
没内容，没落款，更不会寄出去
就像我老妈说的——“想想就够了”？
直到把最初的兴致拖没，再不去想
没做的事，未必是憾事
兴冲冲做了而做得一团糟的
遗憾白花花的，后悔白花花的
留一地懊恼的阴影
这个春天，我还往阳台上种玫瑰
夏天的时候就能提一篮玫瑰花去看你
想听你说，“我一直在等你啊”
瞧，我想的多美——“想想就够了”！
（.4.8）
怎样的死相是好的
神啊，求你告诉我
怎样的死相是好的
比如，酒馆里那个靠窗的女人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是那种修养极好之人
她长相是好的
吃相是好的
睡相也不会差
可是，怎样的死相
你将在那一刻给予她
像魔术师用蒙布猛然罩住的迷雾
以至在场的人无以描述
它那状态和氛围
连“安详”这样的词也用不上
神啊，求你告诉我
你的道具箱里可有那样的宝贝
（.4.27）
如果孤独可以测量
如果孤独可以测量
我的孤独，重量大于六十公斤
面积小于一个瞳孔，加上一个瞳孔
如果孤独是自讨苦吃
我的孤独清瘦，像得了厌食症
有时又臃肿难看，像患上肥胖症
如果孤独可视、可感
我的孤独像午夜自燃的野草
一点一点舔食周围黑暗的焦糖
如果孤独有欢喜的青藤
我的孤独像山葡萄树
此刻正攀上肩膀，像攀上连廊
如果孤独可以运行
我的孤独不是紧贴大地奔跑的火车
它更像，背负火车奔跑的地球
（.6.20）
野花
大地之上，野花繁多如星星
各有样貌，各有气息，各有性格
甚至，各有命运和命数
跟贵族化的牡丹、兰花不一样
跟职业性的玫瑰、百合不一样
一丛野生毛地*开得自我又自在
不讨好谁的眼光
不赶赴谁的婚礼、葬礼或盛宴
不替虚伪之人传递假意之心
但是，没有一朵毛地*不爱生命
好不好看，开到开心为止
有没有人看见，开到开心为止
开着，阳光是好的，雨水是好的
借蜜不还的大*蜂是好的
踩坏了半张脸的羊蹄甲是好的
早春，点地梅像缝补大地的花补丁
摊开细小的善意和祝福
我遇见，弯下腰，毕恭毕敬
（.8.7）
醒来
一只鸟，用奇怪的叫声
在我耳廓上磨嘴
让我想起早年住在乡下时我母亲在缸沿上磨刀
她一大早就哐哐哐地剁猪菜
一边抱怨“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没有猪菜等着剁
也没有辛劳可诅咒
但我内心的苦楚常似野草疯长
我闭上眼睛，看着肉体的我已如废墟
神走远了，我却还想着在废墟上建寺庙
我的悲哀比我母亲的高级吗
当又一场春风如叹息吹送
——朝着我的废墟
我抹去残砖断瓦上的尘土
我还不想说“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12.5）
“以后……”
只为你一人到来的末日
死神温柔地抱住你，吻你的嘴唇
喂你拌蜂蜜的白色曼陀罗花瓣
你从昏迷中醒来，急切地随他去了
在门口，当你回头，望见向你伸出的手
竟顾不上说“以后……”
你没说出的“以后”
就是他们所经历的“后来”
后来，时间的船把他们带到了哪里？
后来向后来敞开无穷多的可能性
散乱的线索像林中迷路
每一种结局都是随性的野花
没有人活着把口信捎来
也没有后来者能够张口讲述
这喑哑的世界的背面只有回忆的死寂
——和往来吹拂的风
它从不曾把这里的秘密
译成人语，连鸟语也译不成
当你在大地上游荡
你的自由成为无所依附的痛苦
你被活着遗弃，又被死亡再次遗弃
（.12.18）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被引领；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们不要被追随。
我们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实而不羁的灵*可以拥抱，也可以遥望。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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