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远收集的现代中国画
40多年前,我初见安思远的时候,他是一位英俊而聪明的青年。
中国论文
那时我在耶鲁大学任教,他来耶鲁大学学习中文。我们谈到中国古文物,彼此发现了共同兴趣。
他上课时,常常心不在焉。所以我给他取了一个中国姓名,
叫安思远――也就是那个姓安的,想得很远。
他会开车到学校来上课,下了课,我常常坐他的车一起到纽约去看中国古董,他的中文学业虽然没有什么成绩,但我们间却交流了不少有关中国艺术的知识。
1948年,上海画鱼名家汪亚尘带了一批现代中国画到美国来,同年10月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展出。印了一本心形的目录,有顾维钧大使和林语堂先生的序言,还有当时大都会博物馆东方部主任Alan Priest的一篇介绍文章。在现在这本安思远收藏《现代中国书画图录》里,第203号的《取耳图》,就是齐白石送给汪亚尘的。当时展览完毕后,汪亚尘带来的画有不少散在美国。当时,据我所知,向汪亚尘买齐白石画的中国人,有胡适先生、贝聿铭先生、方召??画家,以及我自己;美国的买家中有庞耐女士。这幅《取耳图》就是经过庞耐收藏之后转为安思远的收藏。
安思远有多方面的才华。我所见知他画画、盖房子、内部装饰、做衣服、修整艺术品等等,都是由于他对艺术有特殊品味的敏感,所以他创作的作品以及他制作的物品也都有他自己的风格。现在他是一个精明、正派而诚实的商人,也是一个有知识、有远见、有思想、有目标的收藏家。同时他是学人,也是作家。但是他的学问不是从学院中书本上学来的,是对艺术品本身在实物中精心观察,仔细研究的结果。正如我的好友辽宁省博物馆前馆长杨仁恺先生一样。杨先生博学广识,深入研究。我曾问杨先生,我说:“你在什么大学读书?”他说:“琉璃厂大学。”琉璃厂是北京一条有名的古董店林立的大街。我们知道,以“实物为主,以书为辅”比以“书本为主,实物为辅”留给人们的印象要深刻得多。
收集艺术品一事,本身就是一种艺术。收藏家就是艺术家。收藏物品的整体,其实就是艺术家的艺术作品,有深度的艺术作品可以反映在各方面有深度的收藏品物中,从中可以看出收藏家的思想、知识、品位,可借以了解他的创作精神以及他人格的整体。
时代的变迁牵涉到人类思想的改变。由于思想改变,人世间一切的事物都与以前不同。收藏文物也应有时代的分别,也应当跟随时代进步,虽然中国书画在整理研究上比以前有进步,但是公私藏家对于收藏在观念上、在计划上、在实行上,很少显现有突出的进步。一般的不是限制在投资上,是局限在自娱范围之内。也有以教育或是社会为对象,以传播文化为目的机构或是私人,同样很可钦佩,但方宇所见,大多数仍是以真、精、新为标准,以绘画通史为鹄的,在收集的观念上没有创建。
安思远是有思想的藏家,有走在时代前面,追求创作的意愿。从他已经出版的两部书《中国家具》和《中国现代书画》中看他收藏的意向,我们可以知道,他不只是趣味高,辨别力强,见识广,学问深,重要的是他看到一个重要的题目以后,在一定的范围内,博收广蓄,一面荟求,一面研究,把收到的材料,分类排比,组合成有系统的安排,编印出版,为续起的学人打下基础,这在学术上有一定的贡献。
在中国家具和现代书画以外,他还有不少其他专题的收藏。近来,他又牵涉到一个在西方前人未注意的题目,那就是有关中国书法的碑帖。
历年他汇集的中国现代书画有一批已经编印出版,并且捐给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现在他又将另外一批,包括近100位现代中国画家所作250余件作品,拿出来给有兴趣的人士分享。这一批现代中国画中,有不少特殊的作品类型。有特大尺幅的立轴,如高奇峰的鹰(180号);特大的册页,如丰子恺的人物册页(224号)。有各大名家的专长作品,如:张大千的《山水》(45号)和《人物》(48号),齐白石的《人物》(203号)和《草虫》(201号),傅抱石的有人物的《山水》(99号),王己千的新式《山水》(110号),徐悲鸿的《马》(122号),汪亚尘的《鱼》(166号),潘天寿的《猫图》(140号),这都是画家个人拿手的题材。以上都说的是个别画件特别优异之处。下面再就画作全体而论,举出这批收藏的特点,分别如下:
1.这批画的收集接近全面,知名画家几乎包罗殆尽,在现代中国绘画史中,可以反映这一时代的绘画艺术风格。
2.在艺术条件以外,安思远尤注意到研究方面的关联。有关齐白石的画作,除了有他儿女良琨、良迟、良已、良芷的作品以外,还有他朋友或弟子的画。此外,还有几件可资研究的伪作。这一些有关齐白石研究的材料,对研究齐白石的画法是非常有用的。此外,有岭南派画,有傅抱石和他后人的作品,同时又有*宾虹的山水19件,都是可以比较并研究的好材料。
3.这些画幅中,不但包括几近全部现代大名画家的作品,其中也包括不少小名家之作,甚至有些画家的名字,连我都没听说过,当然这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但是那些我不知名画家的作品,也都有相当水平。
也许有人说:这样一个现代中国画的全面收藏,分散出售是很可惜的。但用通达的想法想,中国前人说收藏是“一时聚散”,有“聚”就有“散”,这是自然中必然之事,并不稀奇。但是也许又有人说:过去对一般私人收藏来说,固然是有聚有散,现在社会上设立博物馆,书画一旦进入博物馆就成了永久的藏品了。姑不论博物馆永久藏品能否成立的问题,如果我们往远处想,现在科学界告诉我们地球的寿命,告诉我们恐龙的兴亡。我个人便不得不相信,就是有博物馆,书画的收藏,依然是“一时聚散”。不过在地球和人类以及个人尚且存在的今天,如果我们觉得收藏有趣,无论收藏目的何在,最好是把握机会,享受现实。
(本文为王方宇教授1993年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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