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日记
大窗
1
一只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光，孤独地飞。从山间的竹林，飞过山脚的李子树林，闪过公路，飞进一棵庞大的桂花树中，那棵桂花树，枝繁叶茂，自成一个家族。
连续几个晚上，我都看见这样一只固定飞行线路的萤火虫。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是不是一个家庭分散行动，迁徙，带着它们的光源找一处新地方汇聚？
萤火虫注定是童年生活中最为闪烁的记忆之一。尤其是乡下的孩子。我想它们一生的意义也在于飞过的一条线路，沿途迸溅起的惊呼，以及由视力走进永久心灵的过程。它们消失于浩淼无际的大自然，湮没于无边无垠的时间里，短暂得让人不察觉，又让人立即陷入美好或伤感的回忆之中。
一个曾经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变成了婆婆。她依然记得那个玻璃瓶的颜色和形状，沿着瓶口和四壁透露出的光，她当初是囚禁，现在才在山中乡下把几十年前的情怀释放出来。满山满心温暖的飞翔。她重新回到了少女时代，那只萤火虫也回到了青春年华，一辈子一次绽放，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交相辉映，真让人着迷，神往，赞叹，足矣。
那些纳凉的人，久久不散，天空大地的热气早已散去，他们交流的热情还在升腾。我旁听他们的往事，今夜恰好说起不堪回首的部分，他们清楚记得一些荒唐的细节，凉透人心的一次眼神，冷笑，我听见了贴在肉体和心灵上嗞嗞的疼痛声。
那个老人就在不远处，沉默的，一个人淹没在茫茫森林的涛声里。一间容一人栖身的小屋外，一根长条凳上，一星半星叶子烟，仿佛他即将熄灭的生命之光。他每天晚上都在一群人的喧闹附近，落寞而倔强的生存着。我看见他这样的状态，已经三四年了。他只要还活着，就将如此延续下去。
今夜，我如同路过的人，坐在离他们十余米距离之外，听见他们的谈话，仿佛回到他们的遭遇之中。
而我，内心里慢慢远离什么，因为这只萤火虫，我的回忆闪耀纯净之光，整个夏秋季节也会凉爽宜人多了。
2
两根粗黑的电线从我的眼前横过，仿佛每一节都有力量蕴蓄其中，能听见它们呼啦的声音，迅速穿过脚下的藕田、池塘、竹林和蓬勃的芭蕉，消失在茫茫松坡和云雾之中。
秋雨比起以往来得陡峭而长久，经历了太久的旱情，绵延一天的雨水多少让人不适应，“秋凉”，这两个汉字那么拗口的出现在朋友圈里，显然，气温的过大落差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需要更换的衣裤多少有些羞涩，藏在哪里的呢？
两只黑色的鸟，轮廓分明的轮流站在电线上，正身，侧头，抖动尾翼，它们沉默，是怡然，还是惶惑，它们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
一辆红色货三轮和一辆黑色电动摩托车一前一后开过鱼塘堤坝，一只黄色的狗快速跟上去，因为远，小，无声无息地出现和消失。灰蒙蒙的马鞍山、山下灰黑的屋顶，以及顶棚上一直敲击的雨声，使整个初秋的大地显得博大，繁茂，安然。白鹤的翅膀画过清凉的山水，树梢的下方有一块两块刚刚收割的稻田，金黄色的，整齐的稻桩，被烈日灼烧的枯死的树叶，被雨水酣畅淋漓，变得更加纯净金黄了。
初夏的蛙鸣，带有秧苗的青绿色彩，湿漉漉的诗意，初出道新奇亢奋，清爽浪漫，调试自身发音设备，未经排练的错落美，暮春的洁净，初夏的锐气，它们尝试各种唱法。
秋后的蛙鸣，急促，拉锯似的，带有抗衡的口气，不容置疑的，中年的成熟稳重的情绪，也许还是那群蛙，但它们有过去，时光流逝的沧桑，它们亲眼目睹被收割的辽阔稻田，山乡的秋雨裹挟而来的气息让它们倒吸一口凉气，序幕拉开到落幕，满意的没有几台曲目，这一年的尾声就来得太快。
不久，它们将集体噤声，统一冬眠。
3
入秋很久了。但下午仍然炎热，去场镇买材料，路过一项大工程的指挥部，路过百日菊小花园通往栀子花地的狭窄小径，一阵阵风和蝉鸣穿过来，一只白色的蝴蝶在栀子花上飞飞停停，几棵魔芋和一树更大的橘子冠盖相连，在板结的泥土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群蚂蚁忙忙碌碌来回奔走。
眼前的醉蝶花在烈日下显得有些倦意，花瓣收缩卷曲，青绿的长长的子粒力量饱满地四方伸展。一朵雪花状的花絮从含笑树丛间飘过祖父坟头的葡萄架，飘过一小块朱顶红头顶，穿过一株橙子树宽松的枝丫，最终坠落在围墙一般的杂草丛里。轻盈的飞行了那么长的距离，下落时直接、沉重，应该发出了我们听不见的叹息。
今天看见的花开得不轻盈，蜜蜂也带着情绪。也许今天还在完成昨天的任务。
那一路的即将饱满的稻穗，和子粒正在成熟的玉米，红花羊蹄甲朝我招手和点头，灿烂绽放的紫薇，蝉鸣阵阵，鸟雀声从大山那边传过来……骄阳似火，我站在公路中间写诗，感觉无比舒适。
蝉声很重，往低处落，仿佛要落到树根处。
4
多年不见的老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