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的事儿4 [复制链接]

1.四川人

4月份时，那个跳进园子、帮我种苞米的四川的物业大姐又来了。

她看我拔芸豆秧，掰苞米。她脖子伸得好长，目光透过树篱，问了一句什么。

我一直听不懂她讲话，就挥了挥手里的苞米，然后扯开皮，露出一个又小又瞎的穗子，哈哈笑着说：“太小了。太小了。”

她拍掌笑起来，说：“蛮好，蛮好，结了就蛮好。”

这次我听懂了。我说：“38度啊，太热了，种啥能活？”

她说：“栽地瓜啊！”一边就手舞足蹈起来，比划怎么翻土，怎么整土，怎么栽，说哪里有个胖子，她家里有地瓜秧，那个胖子什么时候会过来，说你看我们五月种，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吧，就能收地瓜，红心地瓜煮粥那是甜的。五月栽地瓜，你看天气这么热，只有地瓜能活，地瓜不生病，不怕热，地上栽了地瓜还不会长杂草。哎呀，那个胖子怎么还不来？她一会儿准来。

我说：你慢点讲，我听不懂，你是四川什么地方的人啊？

她说：大足的。我说，大足有名啊，历史书上都写着呢。她又手舞足蹈了，说，我24岁来福建，我儿子都40了，你看我有多大？64喽，说我年轻？老了不行啦。问我回不回大足？回，下个月就回，我嫂子80大寿啦，回家喝喜酒啊。诶呀，你说说这个胖子，平时这个时候都来了，今儿咋还不来了啊。

胖子终于来了，并不怎么胖，也戴着斗笠，一只眼睛有病，向上微微翻着，人非常腼腆地笑着。一说地瓜秧，胖子就连连点头，一边笑一边轻声说明天就带来。四川人嘱咐我说：你把锄头都准备好，明天傍晚我们就帮你栽地瓜。

2.栽地瓜

下午三点钟，我戴上草帽，意意痴痴站在了园子里。

我要在四川人和胖子来之前，松好土，平好地。

又是38度。赤壁村在山窝窝里，是盆地中的盆地，比福州市内气温还高两三度。赤壁村被开发，农民卖了地，有的搬到别的村，大多数在别墅区做物业工作。我种的地就是农民的地，农民现在反而要帮我种地。这么想起来，会觉得惭愧。

太阳已偏西，这小块土地此时已在阴影里，但挥舞锄头，不一会儿汗就滚入眼睛，砸进热土，心脏砰砰跳，如同加了个泵。我回屋拿了刚煮的白粥和半碟炒地瓜叶，回到地头，坐在板凳上，汗哗啦啦滴进热粥，我眨巴着被蛰得酸疼的眼睛，看着还没整好的一条垄想，那个四川人和胖子会来吗？

粥还没喝完，四川人来了。她抱了一捆羊蹄甲的枝条进了园子，二话不说拿起锄头，开始转圈刨土，把土围成一个个高埯。她的脸圆圆的，黝黑，小眼睛，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很紧实。她飞快又轻松地攒着埯，我问她累不累？她一笑说，这算什么事儿！

我又问：你住在赤壁村吗？

她说：住在葛岭镇村头。

“那好远啊，来回要骑电动车吗？”

“啊，平时坐老公的车，今天嘛，打架了，不坐他的车，自己走回去！”

“要走40分钟？”

“嗯，自己走痛快！”

“回家还要做饭吗？”

“生气了，就做自己的饭，他的我不管。”

“嗯，男人有时候就是不懂我们女人的心。”

“对哦，他们总觉得自己对。”她哈哈大笑起来，说，“就不给他做饭，生气咧！”

我喝完了粥，站起来，回头看见胖子进了院子。她还是轻轻地笑着，从门口树篱里摸出一个大塑料袋，塑料袋上盖着两个巨大的鹅掌木叶子，打开袋子，是一大把水灵灵的地瓜秧。原来，她清早就把地瓜秧带到我家了。

胖子直接走进地里，在四川人攒好的埯上栽起了地瓜。

我把备好的凉开水倒进杯子，让她们就着我的手，喝了半杯水。她们对我笑着，连连说谢谢。

此时，又有几个人进了院子，有个打扫卫生的大哥，有个给装修公司打杂工的赤壁村民，还有对面的邻居阿姨。他们有的坐在小板凳上，有的倚在台阶上，大家评点着地瓜秧，说什么时候施肥好，是鸡大便好还是鸭大便好，鸭大便多少钱一斤，鸡大便多少钱一斤。

我在地头乱蹿，一会儿挥挥锄头，却自信不足，锄了两下又拿起水管给栽好的地瓜秧浇水，可扫地的大哥拿走了水管，他说要这样这样浇，然后就一口气浇了下去。

眨眼功夫，四川人和胖子齐头并进，栽好了最后两棵地瓜秧。邻居阿姨点着埯子，拍着巴掌说：33棵！

四川人指着地头的羊蹄甲树枝说：“明天早上我来，用它们给地瓜秧盖住，三天后取下来，保准活。”我回头蹿上楼梯，想把准备好的大米和香菇给她们，结果看见她们已快步走出了院门，我又扭头跑出院子，抓住她们厚厚的、潮湿的、结实的大手，握了又握，谢了又谢。她们笑着笑着，连连摆着手，一会儿就走远了。

园子安静下来，太阳落山了，土地上的阴影越来越深，使贫瘠变得柔软，使炎热生了清凉，地瓜秧蔫巴巴地伏在高埯上，33棵，好像跑了一天路的小孩子们，此刻要趴在土炕上，睡一觉了。

时为阴历五月廿五。